电影上映于年,片名《路边野餐》取自一本前苏联的科幻小说,导演毕赣的偶像塔可夫斯基曾根据这部小说拍了影史经典《潜行者》。
但《路边野餐》也不是电影的原名,本片原名叫《惶然录》,取自佩索阿的同名诗集。
从这些比较陌生又洋气的名字来看,导演毕赣的形象大概就是个趣味极小众的高阶文艺青年。但其实真正的毕赣,是个矮胖的农村小伙,跟洋气毫不沾边。
在此之前,他已经考了爆破证,还干过婚庆摄影,后来在老师和家人的帮助下,弄来了十几万的投资,又找来了几个同学,准备在自己老家凯里拍一部伟大的电影。
由于预算有限,整个剧组基本上就是个草台班子,主角陈升是毕赣的小姑父,黑帮老大花和尚是毕赣的外公,这样的画风也让《路边野餐》很像是某个传媒系学生的毕业作品。
电影在院线表现一般,累计票房只有来万,这样的成绩和当时国产电影动辄几亿甚至几十亿的票房相比,九牛一毛都比不上。
但这只是从商业层面来看,如果从纯艺术层面来说的话,谁也想不到《路边野餐》是个多么炸裂的存在。
在电影上映之前,就已经在国际影坛拿下大小奖项几十个,获得了铺天盖地的盛赞。
当时才27岁的贵州农村小伙毕赣,也一下被各国媒体推到了世界电影大师的行列,妥妥的少年天才横空出世。这样的国际反响,哪怕是贾导当年的《小武》问世也都差点意思。
不单是国外影评人的盛赞,国内的媒体对他的讨论也是空前的热烈,之所以有这么高的话题度,其实有个重要的原因,就是这部电影它并不是很好看懂。
一方面是它里面时不时出现的旁白诗歌,让人费解;另一方面是她的时间线很错乱,在那个著名的42分钟长镜头里,电影更是毫无征兆地穿越到了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个时空。
另外还有很多记忆和梦境的穿插,导致很多观众看一遍可能很难把它理清楚。
当然,我们也不能说谁就一定完全理解导演的意图,但在三刷之后,至少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理顺了。
言归正传,回到电影剧情。
本片基本可以分为三部分,首尾都是现实部分,中间那个42分钟长镜头则是属于魔幻部分,也就是超现实部分。
故事开始时,陈升正在村里诊所和一个老医生聊天,可以看得出来,他的身份是个乡村医生。
第二天,他来找自己的侄子卫卫,卫卫是被反锁在屋内的,而陈升没钥匙,是开锁进来的。
一个医生为什么会开锁呢?显然,陈升的背景可能很特殊。
接着他又带着卫卫去找了自己的弟弟,也就是卫卫的爸爸——老歪。
陈升看老歪游手好闲,于是提出让卫卫跟自己住,但老歪根本没搭理他。
接着老歪来到了一个修车厂,来取一个叫花和尚的人留给他的摩托车。
转眼花和尚也来到了老歪家,他告诉卫卫他家里有好多表,让卫卫去自己家玩两天,其实这里应该是老歪把卫卫卖给了花和尚,而报酬很可能就是那辆摩托车。
那这个花和尚是谁?他为什么要买卫卫呢?我们接着看。
陈升在梦中醒来,广播里播报了一则野人的新闻,新闻里说九年前曾因为野人发生过一场交通事故,一辆白色皮卡车撞死了一名骑单车的青年。
接着,陈升又来找老医生聊天,老医生说自己梦见了死去的儿子,她的儿子死于一场车祸。他当时骑着单车被一辆白色皮卡车撞上。
所以,很明显刚刚广播里说的那场九年前的车祸,就是撞死老医生儿子的那起。
随即镜头来到了一个叫酒鬼的疯子这边,他赖在村里废弃的车子上不肯下来,这个疯子其实就是撞死老医生儿子的凶手,也就是那个开着白色皮卡的司机。
接着陈升说自己这两天总是梦到母亲,梦里还有几个吹芦笙的苗人围着自己转,心里很不舒服,老医生则让他去山上给母亲烧点纸钱。
这时陈升又讲了一个故事,他说自己当初在社会上混的时候,跟过一个大哥,大哥的儿子被人家活埋了,经常托梦给他,说想要一块表,老大哥给儿子烧了表,但还是经常被托梦,最后无奈只好在乡下开了个钟表店。
注意,这里的线索又跟上面联系起来了:
陈升所说的那个老大哥,其实就是花和尚,而陈升在当医生之前是个混混,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开锁。
而花和尚之所以会买卫卫,是因为他的儿子被人活埋,已经死了。
接着陈升来到了母亲的墓前,他发现老歪已经重新立了碑,但碑上却没写他的名字,他找到弟弟理论,没想到被反呛回来。
这时陈升陷入到了一段回忆,原来当年花和尚儿子被人活埋以后,让陈升去帮他找仇家算账,正好碰上那一年严打,这也就导致了他直接蹲了几年大牢。
第二天,陈升发现卫卫不见了,于是找到老歪询问。
从两人的这番对话中,他们的关系也终于清楚了,原来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,而老歪之所以和陈升关系紧张,是因为母亲死后把房子留给了陈升。
最后两人达成了协议,陈升答应把房子过户给老歪,但条件是让卫卫跟着自己。
临走前,打歪说卫卫被花和尚带去了镇远,陈升准备去镇远接卫卫回家,于是跟老医生请假。
老医生听到陈升要去镇远,于是让他捎点东西给自己的老情人。
她跟陈升说自己做了一个梦,梦见了多年的情人,当初情人送给她一盘磁带,两人还约定谁先分开就给对方买一件衣服。
如今几十年过去了,他们再也没有相见,老医生让陈升捎的东西正是那盘磁带和衣服。
就这样陈升带着老医生的嘱托坐上了开往镇远的火车,在火车上他又做了一个梦。
这次梦见的是自己刚出狱的情景,当初和他一起去闹事的小弟来接他,两人在车上又听到了一则广播。
这段广播是一段重要的时间线索,因为这里所说的车祸跟之前广播中报道的是同一起。
这里所描述的是上个月,而之前提到的是九年前,所以从这可以推断陈升已经出狱了九年。
车继续往前开,陈升的爱情故事也慢慢浮出水面,原来他之前有一个老婆叫张夕,在他入狱之前张夕就生了一场大病,后来陈升被捕,两人协议离婚。
她经常给狱中的陈升写信,可在最后一年却突然不写了,此时出狱的陈升才知道,原来她在那一年去世了。
在陈升入狱后,花和尚给他母亲送过一笔钱,陈升的母亲拿着那笔钱帮他盘下了那个小诊所。
电影到这里,背景其实已经交代的差不多清楚了。现在我们来按照时间顺序再把整个故事复述一遍:
在许多年前,陈升当时还是小混混,他的老大花和尚的儿子被人活埋,于是找到了陈升帮忙干掉仇家,可不料那一年遇到严打,陈升也因此被捕入狱。他在狱中时爱人张夕和母亲都相继去世,几年后他刑满释放,出狱后的他接受了母亲生前的安排,退出了江湖和老医生一起合开了诊所。弟弟老歪因为不满母亲把房子留给陈升,两人关系就此冷漠,又因为老歪游手好闲养不活卫卫,于是把卫卫卖给了丧子的花和尚。此时的花和尚也早已退出江湖,因为他老是做梦,梦到儿子跟自己要表,索性在乡下开了一间钟表店。而花和尚之所以会买卫卫,是因为卫卫和自己的儿子一样,也特别喜欢表。陈升在得知老歪把卫卫卖给花和尚之后,决定只身去镇远寻找卫卫,于是去跟老医生告别,老医生得知陈升要去镇远,让他带几件东西给自己的老情人。而老医生这边在陈升出狱的那年,也死了儿子,她的儿子死于一场车祸,撞死他的就是如今疯疯癫癫的酒鬼。
所以现在陈升的处境是这样的:他属于浪子回头,曾经蹲过大牢,如今刑满释放了九年,母亲和妻子都已经死了,唯一的弟弟还对自己十分冷漠,和他关系最亲密的只有侄子卫卫了,可如今卫卫还被老歪卖了,陈升的内心已经被掏空,于是决定要找回卫卫,其实这也是在找回自己活下去意义。
理清楚这一切之后,电影已经过去了一半,本片的第一部分也就到此结束。
陈升梦醒之后,正好火车在中途临时停站,他也就稀里糊涂下了车,来到了一个名叫荡麦的地方。
荡麦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名,据毕赣自己说,“荡麦”在苗语的意思是指不存在的地方。
这也是电影最神奇的一部分,因为这里的时间不是线性的。有的人本来死了,但在这里又活了回来;有的人本来疯了,在这里又没疯;而且陈升也毫无征兆地穿越到了过去、现在和未来三个时空。
但令人费解的是,毕赣在这里用了一个42分钟的长镜头,来证明这是一段完整的时空。
记得当初有很多人评论说,这个长镜头就是为了耍酷炫技,但其实不然。
这个长镜头的作用,就是为了表现这既是一段完整的时空,又穿越到了过去和未来,营造一种似梦非梦的魔幻感,所以这一段也可以理解为陈升进入了一个平行宇宙。
镜头回到荡麦,陈升向人打听附近有没有会吹芦笙的苗人,这时有一个小伙子说可以带他去,但陈升这时还不知道的是,这个骑着摩托车的小伙子,其实就是成年以后的卫卫。
所以他千辛万苦要找的卫卫,在他来荡麦的第一刻就遇到了。
卫卫把他送到了目的地,可陈升却被告知苗人们多出了远门。这时陈升准备直接去镇远,主人倒也好心,告诉他可以搭顺风车去。
让陈升没想到的是,在他看到这辆白色皮卡时,他又穿越回了过去,因为这个白色皮卡正是撞死老医生儿子的那一辆,而开车的司机也就是没疯之前的酒鬼。
陈升坐上了车,车上的小伙子说他们要去前面的村子搞一场流行演唱会,陈升说自己不会唱流行歌,只会唱儿歌,小伙子说儿歌他也会唱,然后把耳机递给了陈升。
陈升这时应该是大惊,因为之前他说过自己在狱中只学会了一首歌,正是这首《小茉莉》。
车看到了一个村庄的路口,卫卫正被另外一群年轻人欺负,他嘴里数着数,手上还画了手表,这两个线索都是在暗示,他就是成年以后的卫卫。
因为数数对应了陈升之前带卫卫去游乐场的那场戏,画手表是因为卫卫从小就喜欢表。
接着卫卫说他的车被锁了,陈升帮他开了锁,这里又是对应了之前小卫卫的那段台词:“你怎么会开锁呢?”
那辆白色皮卡也停在了村子里,酒鬼下车来打酒。
二刷的时候才发现,原来毕赣在这里还客串了一下卖酒的老板。
另一边,陈升让卫卫带自己去裁缝店补一下衣服上的扣子,卫卫把他带到了裁缝店,而这个裁缝店正巧就是卫卫的心上人——洋洋开的。
陈升把衣服脱了在屋里等候,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人,让他大吃一惊,马上就跟了出去。
从陈升的反应来看,这个人就应该是他已去世的妻子——张夕。
陈升跟出去以后,发现对方开了一个理发店,于是进去洗了个头,洗完头后陈升讲了一个故事:
他说自己有个朋友,跟他老婆是在一个舞厅里认识的,后来朋友坐了九年牢,在牢里两人经常写信,可在最后一年朋友突然收不到信了,等朋友出狱后才发现,他老婆已经死了。
陈升讲的其实就是他和老婆的故事,显然陈升已经认出了对方就是他老婆张夕。
看到这里可能大家有点懵,明明张夕已经死了,而且既然她就是张夕,为什么会不记得陈升呢?陈升又为什么没有直接和她相认?
这就是电影的一个设定问题了,陈升大概已经知道自己进入了平行宇宙,所以他更改不了事实。
陈升讲着讲着已经眼中含泪,他明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爱人,自己却无能为力做出任何改变,更无法相认。
这时外面的演唱会也早已开始,内心已经压抑到极点的陈升,决定要为这个不认识自己的张夕唱一首《小茉莉》。
这首歌是他在狱中学的,结果在里面一待就是九年,出狱后又过去了九年,如今十八年过去了,他终于有机会对着爱人唱出了这首歌。
一曲唱完之后,陈升让卫卫送自己离开荡麦,临走之前,他把老医生拿给他的那盘磁带送给了“张夕”。
另一边,关于洋洋的故事刚才没讲,其实她下个月要去凯里当导游,尽管卫卫对她爱得死去活来,但两人也马上要面临分别的宿命。
离开村子后,卫卫和陈升再次上路,这时候卫卫提醒陈升注意安全,因为附近有野人出没。
野人这个意象在电影中反复出现,它主要有三个作用:
第一是作为一个重要的时间线索。因为本片的时间线很复杂,所以“野人”是一个重要的时间标记。
第二是让陈升确认眼前这个小伙子就是卫卫。因为卫卫从小就怕野人。
第三是代表了情绪上的一种恐惧和迷茫。电影中陈升几次听到野人的消息时,基本都是在他情绪最失落的时候。
接着卫卫又说等下要去画火车,陈升没明白什么意思,卫卫说自己要在每一节火车厢上画上钟表,这样连起来的话,就可以让洋洋坐火车时看到时间倒流。
野人和钟表两个意象都让陈升觉得似曾相识,这时他终于问出了卫卫叫什么名字......
卫卫说:“我叫卫卫!”陈升说:“这像梦一样......”
陈升觉得像梦一样是有道理的,因为他此时终于知道,自己见到了成年以后的卫卫,还看到了死去的爱人张夕。
这时镜头插入了一段陈升的回忆片段,那是他和张夕第一次见面的场景,这里也证明了之前的猜想,那个理发店的女孩就是张夕。
卫卫把陈升送到了河边,陈升准备乘船前往镇远,随后电影旁白里又出现了诗歌。
诗歌在电影中同样反复出现,可能这也是让人费解的一点,个人觉得其实完全没必要弄懂这些诗的意思。
诗歌本身本来就是一个极其私密的表达载体,它更多的是在传达一种意境,而且电影中每次诗歌出现的时候,都是在现实和梦境切换的时候,它起到的是一个连接时空的作用。
比如这一次,就是连接到了荡麦和镇远两个时空。
陈升乘船来到了镇远,也终于见到了花和尚,这时时空已经恢复了正常,卫卫没有长大,还是那个幼年卫卫。
花和尚说卫卫明天要上手工课,需要一些扣子,而这时陈升摸出了几枚扣子。
这里的扣子同样是个线索,因为之前陈升就找洋洋补过扣子,扣子的再次出现也是为了告诉观众,陈升的荡麦之行也是真实发生的。
两人聊了一会儿后,陈升认定花和尚买走了卫卫,准备现在就带走卫卫。
但花和尚却否认了,他说:“我听到老歪要卖卫卫,就赶紧去接过来,我是怕你心里也像当初我那种难受......”
花和尚这么说其实是不对的,因为如果只是接过来玩几天,卫卫是不会在这里上学的。
不过陈升最终还是答应了花和尚,准备过两天再来接卫卫。
找到了卫卫之后,陈升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,就是完成老医生的嘱托,找到他的老情人。
可当陈升赶到老情人家时,却发现他已经死了,而巧的是,陈升之前一直找的那几个吹芦笙的苗人也在这里,他们就是老情人的徒弟,来给师傅唱最后一首歌。
完成了这一切之后,陈升又坐上了火车,他现在要打道回府返回凯里,或许是这一路的经历太过离奇,陈升上车之后就侧身睡去。
这时,镜头里出现了卫卫在火车厢上画的钟表,时间真的倒流了......但陈升并没有看到,这时的他,或许正在做下一个梦......
电影到这里就讲完了,可能还有很多朋友不知道它讲了个什么意思。
片中一共讲了三代人的爱情,首先是老医生和她的情人,然后是陈升和他老婆,最后是成年的卫卫和洋洋。
这三段爱情最终也都是同一个宿命,就是永远的错过和分别。
老医生和情人从他们年轻时相恋,到最后阴阳两隔也没有再见一面;陈升对老婆用情至深,可出狱后却发现老婆已经去世;卫卫对洋洋魂不守舍,可洋洋一个月后就要去凯里当导游,两人也同样面临着分别。
其实这里的卫卫和洋洋,又是年轻时候的老医生和情人,因为老医生给陈升的那张情人的照片,里面的人就是卫卫的样子。
而洋洋则是年轻时的老医生,现实中老医生家里有一台凯里牌缝纫机,而在荡麦,洋洋也有一台凯里牌缝纫机。
所以,电影中讲了三代人的爱情故事,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轮回的,他们的爱情最后又都以离别告终,就像电影的片尾曲一样,片中的所有人都在告别。
同样告别的除了爱情,还有亲情。
电影还呈现了两个丧子的故事,一个是老医生,她的儿子在九年前被酒鬼撞死,她从此不再信任医生,于是开了一家诊所。
另一个是花和尚,他的儿子在十八年前被人活埋,于是他退出江湖开了一家钟表店。
还有一个其实是陈升,他把卫卫当成了儿子,他虽然没有丧子,但当他看到成年后的卫卫和自己是同样的宿命时,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这种爱情与亲情上的错过与离别,其实跟毕赣自身的家庭也有关系,他从小在离异家庭中长大,所以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正和电影中一样,经历着长久的错过与离别。
另外,父母离异后,毕赣一直与父亲联系较少,电影中则一共刻画了三位父亲的形象,一个对卫卫不负责任的老歪,一个浪子回头父爱如山的陈升,一个丧子之后心如刀绞的花和尚。
这三个形象中,或多或少毕赣都在致敬自己的父亲。
所以《路边野餐》更像是毕赣献给父辈和故乡的一封情书,它里面有数不尽的乡愁,也有少年的敏感和孤独,有童年有垂暮,有生也有死,所有人都在其中大梦了一场。
在荡麦的那42分钟里,陈升回到了过去又去往了未来,如同度过了一生,但梦醒之后,他又再次启程,就像电影讲述了许许多多的告别。
但另一边,它的主题又是关于寻找的故事,或许,之所以会告别,就是为了新的寻找。
我们的一生,也正是在这种不断地告别与寻找中度过,这个过程时常让人疲惫,但也从来不乏沉醉。
就像毕赣的那句诗:
“为了寻找你,我搬进鸟的眼睛,经常盯着路过的风”